东方不败：黑木崖上的权力游戏

文/白晓野

东方不败因自宫练《葵花宝典》，练就了一身快如闪电，如鬼如魅的功夫，更兼他手持绣花针，房内花团锦簇，脂粉浓香扑鼻，半雄半雌，对须眉男子杨莲亭温声细语、百依百顺，使得他的形象逐渐女性化、猎奇化。影视剧中的东方不败，更像一道充满新奇元素的风景，以其鲜艳的身影，非同寻常的爱情，吸引着大众的眼球。这多少有些本末倒置。

金庸在后记中说得很清楚，东方不败是政治人物。不管黑木崖上，任我行令狐冲他们看到的情景有多旖旎诡异，这一切，与政治和权力有关，爱情仅仅是细枝末节。东方不败一生的经历，都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以挥刀自宫正式开始练《葵花宝典》为节点，东方不败前后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状态。在此之前，他是一个心怀理想、野心勃勃、前程不可限量的青年才俊，并且展现出卓越的政治才能。一方面，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副香主迅速得到教主任我行的青睐与信任，被破格提拔为黑木崖的二号人物，另一方面，他心思缜密，心机深沉，暗自排除异己，并经过精细谋划，一举将任我行囚禁，夺权成功。此时的东方不败，既朝气蓬勃，善于伪装，又隐忍狠辣，果断明快。

练《葵花宝典》之后，东方不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隐居不出，事务全部交与亲信，自己躲在闺房之中刺绣，如一个沉迷于美色的昏君，上演着“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戏码，任由“朝堂”之上乌烟瘴气，忠良被逐，小人当道。

但东方不败显然并不认为自己的变化有何不妥，他甚至充满陶醉的说：“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甚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

表面上看，一切皆与《葵花宝典》有关，但这可能只是金庸老先生的一个障眼法。值得注意的是，《笑傲江湖》中三个自宫练剑的人，岳不群是为了野心和权力，林平之是为了复仇，他们均是为心中的魔障而人性异化，失去底线。东方不败则不同，他选择自宫的节点，是在功成名就，大权在握之后。这个节点非常重要。此时，东方不败并没有迫切的动力，《葵花宝典》于他而言，本不该具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他最大的危险，反而应是千辛万苦得到的权力。

权力向来容易侵蚀人性，尤其对于东方不败这种从贫贱中奋斗出头的小人物，在历经艰险坐上宝座后，很容易忘乎所以，比夺权之前更具隐患。《葵花宝典》在此像是一个隐喻，它是东方不败被权力异化的外在表现，他的自宫，恰恰对应着一个政治人物在权力的鼓动、浸淫中丢弃的人性与失控的放纵。

深居不出的东方不败果真如他所言，若生而为女子，别说是日月神教的教主，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决计不做吗？且看看彼时黑木崖上的政治生态：教内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政治口号与表忠心成了必不可少的日常，精神控制成为管理教务的主要手段，连昔日有些节操的兄弟，也形成将“教主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挂在嘴边的习惯。教内完成了不容异议的绝对专制，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这种高压加造神的模式，恰恰是权力高度集中的体现。

东方不败甚至不用出面，只需一个傀儡坐在宝座上，便可以号令群雄。这些胡作非为，均以杨莲亭的名义，这又是一个障眼法。所谓“圣上英明，罪在臣下”，不过是习惯被奴役之人的糊涂观点。对杨莲亭的放纵，便是东方不败沉溺于权力，玩弄权力的放纵。唯有紧紧抓住权力的人才会有厌恶权力的矫情，对东方不败而言，大权从未旁落。也正是这种权力意识，使得他杀害有过命交情的童百熊时，竟然意识清晰，心内敞亮，却毫无犹豫。

历史从来不乏类似的“自宫者”。最典型的莫过于创立太平天国的洪秀全。年轻时历次科举落弟，一腔未被官场接纳的热情继而转向创教起义，他用自己设想的一套空想蓝图，竟然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席卷大半个中国，也算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了。然而定都天京之后，洪秀全的作为开始令人不解。他建立无限权威的人格神，对所辖地区进行严格的精神控制、排除异己，玩弄权术，兄弟相残、排场奢靡惊人、生活腐化堕落。很少有人能见到他，洪秀全亦是深居不出，然而，天京城里的腥风血雨，苦难重重，无不与他手中权力相关。

再看看美剧《权力的游戏》，那些坐在王座上的人，或沉醉于声色犬马，或嗜杀嗜血，或疯狂失控，各有令人目瞪口呆之处。旁观者不解其中味，只道他们太疯狂，唯有当局者明白其中妙谛。是了，东方不败所谓“人生妙谛”，倒也未必是虚言。只有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才明白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杨莲亭也是个天才，他一手建立的严密的权力体系，让每一个人都口必称颂，人格矮化，任我行初尝其中的等级与威严，立马受用上瘾，飘飘然起来。我甚至怀疑杨莲亭也是金庸设下的一个隐喻，东方不败对他的爱与细心呵护，喻示着其对权力的沉迷和百般小心。反对杨莲亭，无异于反对东方不败的权威。因为权力不可侵犯，所以所有冒犯杨莲亭的人都得死，至交好友概莫能外。

黑木崖在东方不败手中，早已由江湖变成了朝堂，不再有兄弟之情，只有权力的蔓延与教众的臣服。可怜的童百熊，便死于从没认清楚这一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