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爱过郭芙么？

文/ 纸屑轻舞

金庸在《神雕》结尾处，有石破天惊之语，道破了郭芙二十多年来的心事：“我难道讨厌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向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他在襄妹生日那天送了她这三份大礼，我为甚么要恨之切骨？他揭露霍都的阴谋毒计，使齐哥得任丐帮帮主，为甚么我反而暗暗生气？郭芙啊郭芙，你是在妒忌自己的亲妹子！他对襄妹这般温柔体贴，但从没半分如此待我。”

这是金庸很大胆的一笔，也是获得一致叫好的一笔。但金庸同时也说“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那么，顺着这个思路，不妨去追问一下郭芙也丝毫没明白的杨过的心事：杨过难道讨厌郭芙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讨她的喜欢，她还会在意杨过吗？她从小都不喜欢搭理杨过。可只要她稍为在意一点杨过，对杨过好一点，依杨过的性子，便为她死了，也是情愿的。杨过为什么老是喜欢和她对着干？只因他小时候暗暗想着她，念着她，但她竟没半点将他放在心上？郭襄生日那天，杨过知道郭襄最大的希望不过是见自己一面，可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送出三份大礼，就是要刺激郭芙，这个她小时候从不正眼相看的杨过，原来是这么的强。 

当然，金庸并未对杨过的心事做这样的诘问。金庸不惜让跳崖的小龙女十六年后重生，就是看好了龙杨二人至深的爱恋，所以他称之为最理想的爱情。

但是，当好奇心在作怪的时候，总会禁不住一问：既然郭芙已经交代了自己的心事，那杨过到底爱没爱过郭芙呢？

通过对文字间蛛丝马迹的寻找，笔者认为，杨过小时候对郭芙这个公主般的女孩也许是有过羡慕或爱慕的，但成熟后的杨过则基本不会再对郭芙有这样的情愫。后来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争口气和出口气罢了。杨过尽管时时会有风流不羁的表现，但当他明了自己对小龙女由敬而爱的转变后，表象的滥其实都透出了骨子里的专。

郭芙初见杨过，曾有过这么一段对话，当真是一语成谶。他对杨过说：“你去摘些花儿，编了花冠给我戴！”此时郭芙9岁，给男孩子索要花冠，应当是有所示好的含义吧。接下来，“那少年跟了她过去”。似乎杨过主观上并不想拒绝。有了“起”和“承”，然后就该“转”了，“郭芙瞥见他手掌漆黑”，出了点事故，郭芙态度变卦了，便道：“你手这么脏，我不跟你玩。你摘的花儿也给你弄臭啦。”郭芙起的念，郭芙又灭了念。这时候主动权归郭芙掌握。结局是，杨过冷然道：“谁爱跟你玩了？”大踏步便走。

这个细节几乎是全书郭芙和杨过关系的一个缩影。这时候的杨过11岁左右，加上父母早逝，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应该有着比同龄人更深刻的认识。这也造就了他敏感甚至片面过激的性格。他面对的郭芙，有显赫的家世，有父母的疼爱，甚至后来又有了大小武两个跟屁虫，他却什么都没有。他是自卑的，这种自卑又必须以骄傲的姿态呈现。

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年，面对蛮横傲慢的公主，隐隐约约地产生了喜欢的情愫，当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由于性格的差异，即使出发点是好的，也会造成两人每次沟通的不欢而散。和郭芙交往中的屡屡受挫，逐渐激发和积累着他的逆反心理。于是，到了最后，只怕连喜欢都打了折扣。剩下的就只有自卑引发的自负，凝结在他的心中，成了一块坚硬的情结：一定要证明自己的强，不再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只为一口气，一个说法。对杨过来说，郭芙逐渐演变成一个符号，一个环境，一个目标，而不再是一个特定的人。

在武林大会即将和郭靖一家见面时，杨过已是少年英雄初长成了，可还是要扯乱自己的头发，抓破自己的脸，撕烂自己的衣服，打肿自己的眼，装成穷途末路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首先自然是给郭靖看，告诉他自己怎么多年的风雨飘摇；其次更是为了给郭芙看，不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更不是为了赢得她的同情，杨过就是要给郭芙一个欲扬先抑，乍一看还是曾经的那个邋遢少年，其实早已是卓尔不群了。这时的抑就是为了此后的扬。

和这个类似的场景是，杨过曾有一次“见她脸色娇红，禾眉微蹙，确是个绝美的姑娘”，不禁“心中微微一动”，然后又“握著她温软如绵的小手”，“不由得心中一荡”，但随即想起“你就是再美十倍，也怎及得上我姑姑半分”。

两次欲扬先抑，一次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强，一次是为了突出小龙女的美，郭芙在杨过心中，只是一个参照。尤其是后来这次，乍一看还以为是勾起了杨过儿时的回忆，其实是不过是一衬托而已。杨过初见陆无双，“闻到她一阵阵处女体上的芳香，一颗心不自禁的怦怦而跳”还有一次一觉醒来，天已发白，见“陆无双鼻息细微，双颊晕红，两片薄薄红唇略见上翘，不由得心中大动”。听完颜萍说话时“眼神凄楚，一颗心怦的一跳，胸口一痛”，“握著她温软滑腻的手掌，大是心神不定”。见公孙绿萼“腰肢婀娜，上身微颤，心中不禁一动”，这些都是遗传自他父亲杨康的风流习性，惟独在小龙女面前方才收敛。正是这一收敛，显示了谁才是杨过的真爱。 

只能说，郭芙是少年杨过最倔强的记忆。他从郭芙那里屡屡受挫，他在屡屡受挫中凭借自己的坚韧最终成了神雕侠，成了西狂。走出郭芙给他留下的阴影，杨过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杨过为救耶律齐要郭芙下跪相求，在郭襄生日时送三件大礼，等等，这些都是杨过性格的写照，早已和爱情无关，十六年的漫长等待中，再倔强的人也宠辱不惊了，还会和谁怄什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