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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金庸的文字

文/贸大教主

说到小说就不能不谈文字,金庸的文字是武侠小说里最好的,这已经得到了公认。如果您能细读此文的话,就会发现:金庸的文字不仅是武侠小说里最好的,更是五四已后的汉语小说中最好的,这是本教发自内心的感受。

本教算是读过一些书了,对文字的好坏还是有分辨能力的,不会被所谓的评论家牵着鼻子走。以前小学、中学时上语文课的时候感到痛苦万分,因为怎么也领会不了课本上所选范文的好处。杨朔的散文入选课本很多,12岁前我看他的行文还觉得不错,可是到了12岁就感觉他的文字有一种说不出的做作,这里只是说他行文的矫揉造作,更不必提那千篇一律、令人生厌的抒情模式了。后来有一段时间本教喜欢朱自清的散文。到了16岁后,本教就难以忍受朱自清的文字的浓丽和刻意雕琢。总之,入选大陆语文课本的白话文作家在文字方面基本上没有达到高境界的,鲁迅先生除外。鲁迅先生的文字是很有特点的,可是稍微有些涩滞、锋芒太胜。(本教非常佩服鲁迅)

在上学有那么一种痛苦,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同感。老师和所能读到的书籍都在告诉你: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高雅的严肃的,什么是庸俗的浅薄的。可是当你发现,你的感觉和老师书本告诉你的是不一样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时候,痛苦和迷茫就到来了。本教爱读书,尤其爱读闲书。二年级时捧着新华字典看《三国》《水浒》《西游记》,后来看《收获》《当代》《十月》《小说月报》《人民文学》《清明》……直到高三,五年级本教接触到了金庸的《射雕英雄传》,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吸引本教的不仅是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还有古朴简洁、平实准确的文字。相比之下,《收获》《当代》……里的所谓严肃文学的文字就显得罗嗦和造作,长长的句子和怪里怪气地陈述,显得那么的绕口、无味和浅薄。看了这么多年的《收获》《当代》《人民文学》……给本教留下点印象的就是余华(《活着》的作者)写的一篇《鲜血梅花剑》好像发表在90年的《人民文学》上,是半武侠的寓言小说。说句题外的话,上海文汇报办的《文汇》月刊,有谁看过吗?这本月刊是当时中国南方纯文学的代表刊物。直至90年代初停刊,本教通读了十年间所有的《文汇》月刊,没有什么发现好的小说。最有意思的竟是是刘再复、魏明伦和姚雪垠的笔墨官司,本教站在魏明伦一边。

自从看了金庸的小说后,所谓严肃文学的小说渐渐在本教心中失去了光环;本教对这些作家的文字能力和文学功底产生了怀疑?怎么这些严肃文学的作家还不如一个写武侠小说的香港人写出的句子通畅。说实话,那段日子,本教很是迷惘,怎么会认为通俗小说比严肃小说好?是不是本教中了通俗文学的毒。几年过去了,书也看得更多了,本教也渐渐明白了。金庸的文字的确远在这些人之上。只不过,本教一开始就按着老师书本的说教把金庸的小说放在消遣小说一类,在心里鄙薄它,不敢承认它的好。直到读多了些书,自己也有了明辨是非的自由(不是能力),才敢承认金庸小说的好。唉……,被老师和书本的框框束缚了好多年啊!

说金庸的文字好,先谈谈什么样的文字是最好的?语到极致是平常,最好的文字就是老老实实地按事物的本来面目进行描写。梁实秋也多次写文章论述行文的最高境界就是:绚烂之极趋于平淡。当然这种行文是一种返朴归真,是绝难做到的,和孩童初学写作的稚语童言不可同日而语。金庸的文字便是这样,叙述得十分老实本分,但很有气韵,种种深意、自在其中,不言自见。这种老实可不是赵树理、周立波、浩然之流多读一点文言文也写得出来的。

本教对于中国语文文字有个较为笼统的分法:即为古文、半文半白、白话文。而白话文在1949年又有明显分流,按阶级分可分为无产阶级文学和非无产阶级文学,按地域分可分为大陆文学和港台文学,按行文特点可分为欧式白话和传统白话。前者对中国古文继承较少,关联词和形容词极多,句式长而复杂,欧化很重。人民日报的社论和领导同志的报告是这类文字的代表,有不少的大陆的严肃文学的作家也深受这种文风的熏陶。此类文字与本文无关,不多提了;

而后者则继承传统文言文的特点较多,也向西方学习了不少表现技巧,有一定程度的欧化,但还是短句为多,表现出来行文平易、朴实、简洁。这是本教很欣赏的一种行文方法。金庸、张爱玲的小说是后者的代表。

现在大家都在谈《笑傲江湖》,本教就举几个笑傲江湖中的例子请大家鉴赏:令狐冲接掌恒山派之日,冲虚和方正前来道贺,他们同去悬空寺时,原书上是这样写景的:

“方正和冲虚向北望去,于飘渺烟云之中,隐隐见到城郭出没,磁窑口双峰夹峙,一水中流,形式极是雄峻。”

这段半文半白的景致描写让本教觉得一阵古意,悠悠而生,没有扎实的古文基础是写不出来的,也是所谓的纯文学、严肃文学的作家无法做到的。

再举一个《笑傲江湖中》心理描写的例子,令狐冲逃出梅庄,独自一人在小溪边的感受:

“自觉一生武功从未如此刻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他天生爱好热闹,喜友好酒,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却仍是孤零零地。独立溪畔,欢喜之情渐消,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心中惆怅无限。”

这些平实古朴的文辞,微微带有骈体四六句特点的行文,绝好的写出了令狐冲当时的心情。其中蕴含的深厚文字功力,其他的作家可能没有吧?

最后举一个极精彩的片段,祖千秋和令狐冲论杯:

祖千秋摇头道:“你对酒具如此马虎,于饮酒之道,显是未明其中三味。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令狐冲道:“正是。”祖千秋指着一坛酒,说道:“这一坛关外白酒,酒味是极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那就醇美无比,须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诚不我欺。”

令狐冲在洛阳听绿竹翁谈论讲解,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已十知八九,但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此刻听得祖千秋侃侃而谈,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只听他又道:“至于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艳红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未免豪气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岳武穆词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岂不壮哉!”

令狐冲连连点头,他读书甚少,听得祖千秋引证诗词,于文义不甚了了,只是“笑谈渴饮匈奴血”一句,确是豪气干云,令人胸怀大畅。祖千秋指着一坛酒道:“至于这高粱美酒,乃是最古之酒。夏禹时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那便是高粱酒了。令狐兄,世人眼光短浅,只道大禹治水,造福后世,殊不知治水甚么的,那也罢了,大禹真正的大功,你可知道么?”

令狐冲和桃谷六仙齐声道:“造酒!”祖千秋道:“正是!”八人一齐大笑。祖千秋又道:“饮这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

令狐冲道:“在下草莽之人,不明白这酒浆和酒具之间,竟有这许多讲究。”祖千秋拍着一只写着“百草美酒”字样的酒坛,说道:“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饮这百草酒须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饮百草酒则大增芳香之气。”令狐冲道:“百年古藤,倒是很难得的。”祖千秋正色道:“令狐兄言之差矣,百年美酒比之百年古藤,可更为难得。你想,百年古藤,尽可求之于深山野岭,但百年美酒,人人想饮,一饮之后,便没有了。一只古藤杯,就算饮上千次万次,还是好端端的一只古藤杯。”令狐冲道:“正是。在下无知,承先生指教。”

岳不群一直在留神听那祖千秋说话,听他言辞夸张,却又非无理,眼见桃枝仙、桃干仙等捧起了那坛百草美酒,倒得满桌淋漓,全没当是十分珍贵的美酒。岳不群虽不嗜饮,却闻到酒香扑鼻,甚是醇美,情知那确是上佳好酒,桃谷六仙如此糟蹋,未免可惜。

祖千秋又道:“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这坛梨花酒呢?那该当用翡翠杯。白乐天杭州春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饮这梨花酒,自然也当是翡翠杯了。饮这玉露酒,当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方可见其佳处。”

对不起了,带着大家读了这么长的一段,不知道大家的感觉如何。此段一气呵成,欲增减一字而不可得。诗、酒、英雄气概都入文中,如大江奔流,畅快之极。本教每次读到此处,如果有条件,都要痛饮几杯。以好文章为下酒菜,当浮一大白!本教在这里举杯遥祝,读到此处也有微醺之意的网友,同饮一大杯。

说金庸的文字好,和他的学习和成长的环境也有很大关系。先看看幼时的学习环境。金庸出生于浙江海宁查家,查家是有名的“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的书香门第。生活在这样一个学者盈门、满室书香的家庭里,耳濡目染,自小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虽然那时取消了私塾,但那时的小学,中学所选用的语文教材以古文为主,所以他的古文基础肯定是相当好的。

后来在中学,金庸不仅国文好,英文的水平也很高。有一个佐证,1948年《大公报》在全国公开招聘两名记者,考试内容是国文和英文。金庸在三千名应试者中脱颍而出,被录用。三千人中选其二,金庸的国文和英文的水平可见一斑。

金庸在古体诗词上也很有很深的造诣。《天龙八部》和《倚天屠龙记》的回目所用的都是他自创的诗词。《天龙》回目中的“剧饮千杯男儿事”,“塞上牛羊空许约”“却试问几时把痴心断”,“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即便回到宋代也是绝妙好词。“塞上牛羊空许约”扣题极准,一股无可奈何的凄惋之意发自于心。天妒乔峰能娶阿朱这样乖巧温柔的妻子;天妒阿朱能嫁给这样顶天立地的好汉。结果竟是牛羊依在、空有盟约、阴阳两隔。据说金庸写到这一段时也失声痛哭。

《倚天》的开头两句,本教也觉得很出色,“天涯思君不可忘”“武当山顶松柏长”,郭襄和张三丰呼之欲出。一句“天涯思君不可忘”引出了郭襄对杨过的刻骨相思,令人掩卷三叹。(郭襄同志,你不要再难过了,天涯思君情虽苦,可是全世界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反动统治中水深火热当中,你要继承郭靖同志的遗志把一身武功贡献给解放全人类的共产主义事业。在漫长的革命的征途和艰苦的斗争环境中,通过共同的革命斗争和革命工作你一定会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走完革命一生的革命伴侣。)括号中的文字即是本教用大陆文学流派常用的句式和语调写的,作个对比,可以加深了解。

其实,读过了金庸的小说,本教心中再也没有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之分了,只有的只是“写得好的小说”和“写得不好的小说”这两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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