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的三个时代

文/层云暮雪单飞客

金庸武侠宇宙排除《越女剑》，其他十四部作品的时间线基本上是从11世纪的北宋哲宗年间一直延伸到18世纪的乾隆年间（《连城诀》和《白马啸西风》可能是以19世纪为背景，有争议），绵延七百多年，贯穿宋元明清四个朝代。而这七百多年的江湖，经历了三个气质、特点完全不同的时代。

一、诸神时代

自10至12世纪是金庸武侠的诸神时代，对应的小说是《天龙八部》，以及《射雕英雄传》的背景故事，历史时代为五代至南宋初期。这一时期的江湖特点，概括为两个字那就是：神奇。这三百年间的江湖，留下了数不清的传说，无论是武学还是人物，都为后人奠定了基本的理论体系，很多人物甚至只存在于传说当中，就像古代神话中那些创世大神一般，令人感到遥不可及。

10世纪也就是《天龙八部》的背景年代，出现了慕容龙城、逍遥子、段思平等宗师，开创了姑苏慕容氏武学、逍遥派道家武学以及大理段氏武学，他们的身影都只存在于传说中，连事迹也十分模糊。

11世纪的北宋中叶，武林高手们如过江之鲫，但却彼此经常很难见面，江湖大部分地区处于隐藏状态。浮在冰面上的“北乔峰、南慕容”最后却被证明差距很大，而且远远不是江湖的天花板。那个时代，有逍遥三老的各种奇幻武学，有六脉神剑这样的大杀器，更有少林图书管理员深不可测的佛法修为。即便是慕容复、段延庆、丁春秋这样的二流高手，在后世也基本可以横着走。

12世纪的两宋之交，又是一个宗师扎堆的时代。独孤求败、黄裳、王重阳、林朝英、斗酒僧（可能还有葵花太监），都是为后世奠定理念和精神、让后人顶礼膜拜的神祇。

这三百年的“诸神”，基本上可以分为两批，以慕容龙城、逍遥子、段思平乃至更久远的达摩祖师为代表的第一批宗师，可以被称作“创世神”，他们的事迹非常模糊，难以考证，但金庸武侠的源头却也是他们一手开创的；以扫地僧、逍遥三老、天龙三兄弟、独孤求败、黄裳、王重阳、林朝英、斗酒僧为代表的第二批宗师，可以被称作“近世神”，他们的事迹相对来说更清晰一些，但依然给人以龙过天际的缥缈虚幻之感。

二、英雄时代

13世纪是金庸武侠的英雄时代，对应的小说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以及《倚天屠龙记》的背景故事，历史时期是宋末元初。这一时期的江湖，诸神已经远去，拥有神性和凡人血统的“半神”们登上了舞台。他们在与命运的抗争中，留下了两个字：悲壮。

在这个时代的江湖中，也许没有了前三百年那样神奇虚幻的武学，但武林却被划分为了几个大宗师的势力范围。这些大宗师各有各的性格特点和拿手绝技，都能够纵横江湖数十年。他们包括但不限于：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郭靖杨过周伯通黄蓉小龙女、以及元代初期的几位大派祖师张三丰、郭襄、何足道。

在他们的时代，很难说谁能够鹤立鸡群，相互之间实力差距不大。他们的共同点是：在国家风雨飘摇之际，无论个人能力如何强悍，也无法挽救国家的命运。他们的结局大多都有一种无力回天的悲怆感。黄药师、段皇爷、杨过、小龙女选择了避世隐遁；洪七公、周伯通、何足道选择了游戏人生；张三丰、郭襄选择了遁入空门；欧阳锋选择了利己主义；郭靖、黄蓉夫妇选择了殉国牺牲。

这些英雄们的故事，成为了后世永恒的灵感源泉和创作题材。他们被歌颂、被传唱，他们比诸神更加得到后人的青睐。原因无他，因为人们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个人反抗命运的永恒悲剧，充满了震撼人心的魅力。

三、列王时代

14至18世纪的五百年，是金庸武侠的列王时代，对应的小说主要是《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和《鹿鼎记》，历史时代是元明清三朝。这一时期的江湖特质也是两个字：政治。江湖逐渐开始和庙堂融合，诸神成了上古的传说，英雄成了遥远的记忆。此时主宰江湖的不再是个人，而是政治化的门派，以及掌握权力的政客。

14世纪的元末明初，江湖上形成了五大力量中心：少林、武当、明教、峨眉、元廷。五大政治力量纵横博弈，最终明教分支势力朱元璋胜出，随着大明王朝的建立，朱元璋开始屠戮功臣、重整格局，随着最后一个“半神”张无忌被排挤到了塞外牧牛放羊，江湖终于被政治权力完全主宰。

15-16世纪的明中叶，江湖上由五极格局变成了三足鼎立：少林-武当联盟，日月神教，以及快速崛起的五岳剑派，后两者的领导人都不再追求武学的至尊地位，而是做起了“千秋帝王”的美梦。又是一番历经百年的大博弈过后，日月神教解体，五岳剑派覆灭，少林-武当联盟继续领导武林。但这个江湖已经暮气沉沉，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越来越多的新兴帮会势力开始冲击这些腐朽门派的地位，越来越多的武林高手们选择与朝廷合作，捞取经济利益和政治地位。16世纪中叶，一股新兴力量——侠客岛席卷江湖四十年，摧毁了无数门派；到17世纪中叶，便有了大批武林人士选择为明廷或清廷效力了。

终于到了17世纪下半叶，随着康熙大帝的出现，清廷彻底整合了江湖，从此“侠客”再也没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和话语权，他们只能成为朝廷政治的工具，即便陈近南这样的英雄，也只能被自己效忠的主子从背后一剑捅死。到了18世纪，红花会被乾隆轻易出卖，天下掌门人大会将武林人士尽入彀中，此后，金庸武侠便走到了尾声。

结语

从诸神时代到英雄时代再到列王时代，金庸武林的总体发展趋势是：武学水平越来越低，武林高手越来越怂，江湖越来越被朝廷所掌控。北宋的江湖由宗师主导，追求的是武学至高境界；南宋的江湖由侠客主导，追求的是保家卫国的民族大义；元明清的江湖由政客主导，追求的是至尊的权力。

诸神时代，我们记住的是悲悯苍生的萧峰和孤独寂寥的一代剑魔独孤求败；英雄时代，我们记住的是保卫襄阳的大侠郭靖、飞石击毙蒙哥的神雕侠杨过以及专杀鞑子的张三丰；列王时代，我们记住的是巧取豪夺的朱元璋、追求千秋万载的任我行东方不败左冷禅、以及专制帝王楷模康雍乾三帝。

六神磊磊说，金庸武侠就是一部江湖武林的退化史，此话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