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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金庸

文/杜冶秋

随着金庸新派武侠小说的风靡,尤其在香港回归的一些时日,朋友们都关切地向我打听少年时代和他的交往,显然是他的传奇性,引来这番好奇,孰不知我们的相识以及日后惹出一连串的烦心事,实在难以尽言。

八十年代初,学友杨在葆因主演影片《原野》应港方邀请,随导演凌子(叶帅之女)前往助兴。金庸以《明报》社长查良镛的名义,在美丽华饭店设宴款待。在葆步入大厅,査便迎上前去亲切寒喧;“杨先生,听说您是上海的演员,请问认识杜某人吗?”杨答:“当然认识,我们是同窗学友! ”查高兴地请他带话:“那您回去后一定代为问候,我们是亲戚,不过我和他姐姐早已分手了。

提起这门亲事,说来话长……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我方少年,金庸也仅是廿二岁

话得稍前一些谈起。记事的老人不会忘记,1946 年的圣诞前后,航空史上出了一椿震惊中外的大事,四架经重庆飞上海的班机接连成串地从空中坠毁,一时间龙华机场几乎成了战后复员者的坟场。正当全家惴惴不安之时,在上海从医的父亲,接回了乘第五架飞机抵沪的母亲和伴随她滞留在内地的长兄。我和姐姐都 喜岀望外,一家五口终于在圣诞期间得以团聚,对一个基督教家庭来说真要感恩上帝。

清心寡欲的母亲实在不习惯上海的繁嚣和应酬, 吵着要回杭州讨个宁静。父亲拗不过她,只好硕其所有用八根大条在直通西湖的中正街上“顶”下一栋政府官员的房子,高树盘墙,庭院花香,好一个温馨的居家之所。父亲本想即刻在此挂牌行医,无奈公务缠身,一时难以兑现。长兄又刚刚考上上海的大学。谁陪母亲先去那里居住呢。我自然吵着要去,可父亲嫌我天生捣蛋,去了只会添乱,要留在身边管束。于是姐姐就捷足先登 了。半年过后,暑假终于到来,去西湖一游的愿望可以 实现了,那知父亲偏要我考分全部都及格方能允诺。坏了,私藏在兜里的成绩单上主课统统开了“红灯”,幸好“小脑”发达,连忙去路摊上买了一瓶“退色灵”来,三下五除二地眼睛一眨,母鸡变鸭,总算骗得个“通行证”,跨上通往杭州的火车,一路上心情真是无比的亢奋和激动。

多美丽的西子湖啊!垂柳依稀、烟波浩渺,凝视这 般秀色风光,对自幼在内地看惯了大川峻岭的我,顿觉 换了个人间,陶醉其境久久不舍离去……

家乡样样好,只是缺了上海小报童满街叫卖的小报看了。什么影后胡蝶着泳衣剪彩啰,甜姐儿舍命剪舌头啰。偌大个杭州城叫得响的就那么一份《东南日报》,还是官方所办,枯燥乏味,唯有其中“咪咪博士答 客问”一栏还算凑趣,象万宝全书,有问必答。且文字精妙,逗人开怀,是人人都要抢着看的,甚至众多杭州人为某椿事争执不下时,往往脱口而出地说:“……你要不信,去问问咪咪博士去!”此虽戏言,但足以说明在市 民中已是这般螃炙人口。这“咪咪博士”是何许人呢?正是后来香港的报业巨子、文坛侠圣查良镛,即金庸也。

我和他的邂逅相识,就在此时。

一天,栏目里众多答问有下面一则:“购买鸭子需要什么特征才会好吃? ”咪咪博士回答说:“一定要颈部坚挺结实,可示鲜活,毛羽丰盛浓密,必定肥瘦均匀疽”我看后不以为然,也许是暑期行将结束,实在闲得无聊,信手写了张便条寄去。“咪咪博士先生:你说鸭子的羽毛一定要丰盛浓密才好吃,那么请问,南京板鸭一根毛都没有,怎么那么好吃? ”事后一想,不对,根本问非所答,岂不存心捣蛋吗:肯定不给刊登的。那知过了几天,突然收到咪咪博士的亲笔来信,声称“……你一定是个非常有趣的孩子,很想和你见面交谈交谈”。天呐, 这不歪打正着!一时还真有点发愣。但又想,真能见到咪咪博士,不也是一椿开心事吗?于是先瞒着家里给他回了句话:“天天有空,欢迎光临。”随即又收到回复: “……决定礼拜天上门造访。”

此时行将开学,碰巧父亲正匆匆归来准备接我回上海.我似乎感到这事有点搞大了,便只好趁他兴头上 把这位“咪咪博士”要到家里来的事全盘托岀……

父亲听罢火冒三丈,他虽喜爱广交朋友,但对报馆的人却退避三舍,尤其这等官方喉舌,更是敬而远之, 劈头给我一顿训斥:“我知道你要闯祸,这种新闻记者 你去惹他干什么?好了,好了你不要管,让爸爸来接待!”

礼拜天下午,家里严阵以待,我一直在大门口半掩 着门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过了好一阵,远处一位身穿夏季西服,金边眼镜,头带凉爽礼帽的男士正朝这边走来,半个世纪前的杭州可不像今日之繁嚣,正午过后马路上是没什么人的,见这装束异常显眼,不用说就是咪咪博士。不多时他便走到我跟前,亲切地朝我笑了笑, 这笑容和近期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几乎没有走样,我们僵持了一瞬:一一他开口了: “你是冶秋吧?”

“你是咪咪博士?! ”我脱口而出。

“我姓査,叫我查大哥行了”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连忙以手示意:“爸爸说了,请到客厅坐……”就这样将他领进院子。

这时,父亲闻声迎了出来,我连忙凑上一句:“爸爸,咪咪博士姓查!”他当即制止:“不要没礼貌,叫査哥哥。”从此我便以此相称。

刚一落坐,父亲便开始检讨:“很对不起,真是太冒 昧了,小孩子不懂事,胡乱写信,害得你百忙中还特地来一次,我实在不知道,他怎么会……”等等等等。

査哥哥见我闷声不响呆坐一旁,马上换了下气氛, 表示对此绝不在意,说道:“没关系,没关系,冶秋提的 问题很有意思,我说的是买活鸭子他硬要去扯死鸭 子。很幽默的。”

明明是存心捣蛋,怎么反成幽默了?说实在话,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时,姐姐很有礼貌的端上一杯浓茶。也许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凡有客人来访总是由她上茶的。

就是这杯茶倒岀了“麻烦”……

感情上的事往往就这么简单,无须多表。

次日,这位查哥哥便再次登门,送上一叠戏票,是约我们全家去《东南日报》报馆楼上影剧场,观赏郭沫 若名剧《孔雀胆》。说来也巧,当时的演出者正是我日后 投奔的上海人民艺术剧院的前身“抗敌演剧九队”最近看了“演剧九队”的队史,得知当时他们是为了躲避 去江西慰劳国民党剿共军队,借口从无锡经笫桥来杭 州献艺的。《孔》剧的上演在杭州引起很大反响,一则当地人也许从来没有观赏过如此正规演出的大型古装话剧。二则《东南日报》为它作了大量渲染,连市中心最大 的“慧光”照像馆的橱窗里,也全是该剧的大幅剧照,日 后北京人艺的表演艺术家朱琳,此时便是该队的女台 柱.由她扮演的阿盖公主,至今仍清晰可忆。还有离世 而去的前辈吕复、高重实和健在的江俊老大哥……我 也许会淡忘一次精彩绝伦的演出,但《孔》剧给我年少 时带来的激奋,却终身难弃!因为当时我就朦朦胧胧地 闪出一个念头;我将来难道不能登上台去一展才华吗? 谁知光阴似箭,仅隔三年时光,我便闯入圈内成了他们 当中的一员。几十年来同台献艺,风雨共享。人生哲理 就这样构成,有时一个人能影响另一个人的生活轨迹, 并使其潇洒自在地踏上探求事业的道路,当然,还需带 着悟性和运气。这是后话,当另作篇章。

那天看戏,咪咪博士的面子真够大的,连从不走出 房门

的母亲也居然去了,一家人倾巢出动,在我记忆中 当属破例。毫无疑问,全是最佳座席,幕间,査哥哥不断 从身后将“可口可乐”传送过来,这可是战后最为时髦 的饮料了。其实,全家人只有我在津津有味地看得入 神,他们也不过是去应酬一下凑个热闹罢了,但此举无 疑拉近了相互间的情谊,尔后,咪咪博士便成了家里的 座上客、来往自如。时值1947年的8月。

为完成初中的学业,只得随父亲返回上海,时隔不 久,查哥哥竟然也来了,原来他是在数千名竞争者中崭 露头角,考入了上海《大公报》来任职的。小别重逢,格 外亲密,那时,他寄居在著名刊物《时与潮》的宿舍,不 知是那位巨头战后留下的豪宅,山石池塘,错落有致、 真是别有洞天,他总爱带我到此处玩耍,还喜欢指着各 个景物说:”……这里也有西湖十景,你看,这像不像柳 浪闻莺?那像不像双峰插云?”几乎把这些景物都取上 十景名称,可见他当时对杭州的眷恋是何等依依。

这时,他和姐姐已经相恋,但我一无所知。

一天,他对我说:“冶秋,要不要我带你到一个从来 没见识过的地方去?”

我说:“你去过?”

“没有,我也没去过,到了上海不去看看这种地方, 等于没有来过!”他的口气有点神秘。

我一听巴不得马上就去,心想在上海呆了一年多, 还真没好好开过眼界哩!傍晚时分便随他来到大马路 四大公司一带,只见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人行道上不 时会撞上一些扬长而过的美国烂水手,妖冶的女子更 是风情万种。查哥哥指了指前面的先施公司说:“到那 楼上去看看,听说有一个很大的游乐场! ”我们活像两 个乡巴佬进城,一步一探地夹杂在三教九流的人群中, 场子里有两个戏子在装腔作势、周围布满了桌椅,男男 女女混杂其间。他似乎察觉有人在注视着我们,怕我胆 怯,便将手搭住我的肩膀,一时处在进退维谷之中,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走了过来,问道:“先生,玻璃 杯要叫哦? ”他沉稳地摇了摇手,那女人便走开了,我问 他什么是玻璃杯?他忙说产是不好的,你不要问。”后来 我在一本“游览指弓I”的书里得知,“玻璃杯”原来就是 陪酒女郎。

这天晚上我们可算是长了不少见识,但查哥似乎 觉得带我到这种地方来有点失策,便说:“我是新闻记 者,到处都要去看看,你还是学生,自己可千万不要 来。”他不说还罢,说了反倒引起我一番好奇,尽管从此 再没去过这类场合,但却促使我更加关注生活中的离 奇事,直到我从演员行列跨上导演岗位,一半也是生活 积累帮了大忙,但又觉得处处都不够用。如今査先生著 作等身,不同于我辈常人,写出如此漂亮的文字,不正 得力于对生活的洞察和体验,对知识的获取和关注吗? 在我的印象中他早年并不善辞令,一口家乡官话 也不悦耳动听,但他话虽不多总包涵着不少意思,譬 如,当初我很欣赏他的一手怪体字,表示要模仿,他便 在纸上像画

圈圈一样,连续写出几行字来,速度之快令 人吃惊,仔细一看笔划又全都到位,我划来划去划不 像,只好望洋兴叹!这时他才开口:“你看,模仿人家是 弄不好的、自己的最好话不多,很耐人寻味。这里我 便想到十年前的一次港姐竞选,当最后三位小姐难分 高下时,主持人出了最后一道题目、如果能让你到月 球上去,也许几年之后才能回来,但只准带一个人去, 你选择谁?”这个题目可难人啦!其他两位的回答并不 出人意料,最后一位小姐思索了一下说:“我带査良镰 先生! ”众人愕然。主持人问广为何偏要带查先生呢?” 小姐说:“我寂寞了,可以请他讲故事呀!”众哗然,掌声 雷动。足见他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多么风趣的人。但 我想真要如此行事,这位小姐一定会失落的,因为我敢 认定;查先生的故事写的肯定比说的好听。

1948年的夏天,父亲辞去上海的公务,到杭州挂 牌行医,本着“普世济人”的精神,为穷苦人治疗一律免 收药费。一时间门庭若市,为时不久便成了一位名医。 病人坐上黄包车后只消说:“到杜医生诊所”,车夫二话 不讲便可拉到我家。名声在外,富贵人家也来求诊了, 但付多少钱,送多少礼,父亲是照收不误的,借用一句 ‘样板戏,的台词,可谓“堤内损失堤外补”了。此后,家 境也随之小康起来,我这时也在杭州进高中了。查哥则 早我数月奉《大公报》派遣已去香港。他有诗云:“南来 白手少年行,身无分文走香江……”正其时也。我呢,因 换了环境玩兴正浓,对他的远去,也并无思念……

到了秋天,他忽然从香港回来,向父亲提出要和姐姐结婚的事,家里人都感到十分唐突,因为并不知道此 间他俩暗中常有书信往返,这突如其来的事令父母十 分尴尬,因姐姐尚未满十八岁,不但长得清丽可人,又 偏偏不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协理家务井井有条,且 能烧得一手好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跟她争吵挨打的 总归是我,如此宝贝的女儿,要远嫁他乡说走就走,怎 么舍得?再说对方才学虽令全家钦佩,但从未打算将女 儿许配与他,一直是以友人相待的。而当时香港这地方

在我们印象中,尽是老广的聚所,拖着木拖板吃蛇吃猴脑什么的,连话也听不懂”广东朋友看了可别见气,此 话虽属歪曲,但那时确实是这么想的。可他俩主意已 定,父母最终只好依从。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上海亲友 那里,因早先她就读清心女中时,也受宠于他们的。这 时,家里的世交、济民医院院长董伯伯(五十年代著名 女中音董爱琳的父亲)出面,坚持婚礼要由他在上海操 办,言下决不可草草行事。这下可闹大了,董伯伯的规 格家里是了解的,花费决不在小数,但为女儿终身大 事,加上情面难却,只好硬着头皮,全家人先后赶往上 海,

董伯伯排场之大,远非父亲所料,新房订在国际饭 店,这是当年国内最高的大厦。婚礼则在贝当路国际礼 拜堂举行,又是个华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婚期一到,姐 姐披上洁白的婚纱,好似天女下凡,由长兄陪同踏着红 地毯在乐曲声中徐步上前,遗憾查家无一人参加,众人 都觉奇怪.原来查府在海宁乡下,得知婚礼将按教会仪 式进行,只好托词不来了。约定婚礼过后接姐姐去海宁 小憩。现在想想当时真难为人家了。说实话,查家虽系 望族,但此时业已衰落,如此耗费,岂不强人所难?于是 査哥只得安排一位同学挽手而上了。但査哥是个明白 人,也请来沪上名流《大公报》社长费彝民先生临阵,并 充当了证婚人,另一位颇具身份的长辈也以介绍人名 义被请上讲台和身着教袍的牧师站到一起,既是宗教 仪式又照顾中国传统,“海派”真是无所不在。我当时竟 想到,“介绍人不是我吗?怎么让人家上去啦?”后来懂 了,在婚礼上小舅子是小三子,只配当当下手的。我才 恍然大悟1

傍晚,又一场热闹开始了,南京路上的康乐酒家 (大概就是现在的上海美术馆)真是宾客盈门,整个底 层连周边的夜花园全给包下了,纯属西洋社交晚宴、披 金带银全都换上时髦衣装,董伯伯和他的小辈们招呼 来客应付自如,像是给自己女儿办喜事。父亲也有一 套,喝酒是他拿手好戏,并不怯场。姐姐更是听不完的 赞美辞。我虽然在杭州赶制了一套毛料服,但五光十色 之中仍自觉寒酸,尽在花园一角游荡,盼望时间过得快 点,这也许就是我至今恐惧社交场合埋下的种子。查哥 自然要接受众多别样的目光,但他始终面带微笑,不卑 不亢地朝四下点头致意,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个 廿来岁的外乡人,在这等场合便具有如此沉稳的心理 承受力,难怪是会干出一番大事的。

一台“连台本戏”总算落幕了,大家精疲力竭地回 到杭州,尤其是那最怕应酬的母亲,真叫有苦说不出。 应该记一笔的是,回家以后查哥的父亲来了。老人非常 和善可亲,硕大的身驱,宏亮的嗓音,一见面就给人留 下很深的印象,初次见面便对姐姐百般爱抚。查伯伯是

来接她去海宁观光的,也邀我和长兄同往。査哥则去办 去香港手续的事了。我们三兄妹随查伯伯车到兼石,又 走了一段路程,河边从袁花镇专程划来的小船已早在 迎侯。一路水乡风情、别有一番滋味……

船到袁花老远便看到查氏宗族的深宅大院。史学 家陶菊

隐老先生也是那一带人,记得他生前曾对我讲, 早先査家某房的长女,就曾下嫁给与蔡修齐名的军事 将领蒋方震,大科学家钱学森后又成了蒋家的翁婿。他 们和陈阁老的后裔陈家,同属那一带的望族•这里家族 兴旺、名人辈出,是一个文化底蕴极深的小城镇。金庸的开篇之作《书剑恩仇录》说的就是本乡祖辈留下的故事。不过,到了四十年代末期,查家也似乎远不如前,査伯伯手执扁担挑柴锄地样样做,那些天他整日为我们料理生活,深秋未尽的时节,他便关照家人,在我们各 人的被褥里,放置一只大得出奇的“烫婆子”。生怕我们受凉了。弄得我们哭笑不得请他别太客气,老人嘴里 就不停的唠叨,“应该的,应该的,良镛结婚真麻烦你们家了!”真是一位谦和质朴的长者,令我深怀敬意。记得姐姐第二次再回香港时,査哥便收到家人来函,上书 “村里土改,父亲死于广场”姐姐幼稚尚不知“广场”含意,査哥则极为震动但又冷静异常,久久陷入沉思之中新时期后,偶然在一刊物上看到,当地政府已给老人平了反,可他那和蔼可亲的笑脸,终究是再也看不到 T……

不久,查哥和姐姐乘船去了香港。由于当时班船还要在台湾基隆港停靠,父亲放心不下,急电在那里的大舅舅,嘱其务必去码头照看,并多给一些银两放在他们身边,因为我家所存,几乎被这场婚事花销殆尽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姐姐别后的第二年,华夏大地惊雷一声已换了人 间。1950

年初,也就是查哥去京到外交部求职之时,姐姐突然回来了。并说查哥哥可能调回内地工作。大家都格外欣喜。因为新旧社会的更迭,各方面毕竟有所变化,往后两地进岀也不会太方便了。不多时,查哥也来 了 ,现在知道他是去京求职未果,败兴归来顺便接姐姐 回香港的。

但此时姐姐已不愿回港,因为她在那边既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又不适应查哥的生活规律,国际版的编译工作,全是通宵达旦,姐姐晚上只身一人没人陪伴,白天想出去逛逛,查哥又要睡眠。加上吃住条件又不像查哥当初说的那样好。但经父亲再三规劝,她依然顺从査哥的意愿同回香港。但不可否认,两人之间似乎已有裂痕。

但岀乎意料的是并没让家里太担忧,因为几个月后姐姐还来信说;查哥写了大量影评文章,心情很好。 还为此取了个“林欢”的笔名,“林”是因查、杜二字的部 首均为木,从而移花接木为之林字。“欢”自然是指他们当时幸福快乐的生活。然而,现在有些传媒添油加酱,把他们后来的分手,硬扯到姐姐此时阻碍丈夫北上求职、导致查哥愤然“抛妻离职”的“壮举”上去。姐姐看了十分不快,这种只顾替名人立传,不惜给旁人抹黑的文宇,但愿并非势利。更有些报纸竟然用醒目的词语登着:金庸的三个太太,一个比一个漂亮云云。把一桩正常的婚变渲染成了一段名人艳史。实在令人恶心。而查哥的为人是十分严肃的。他的多次婚变,内心包含着许多痛楚。姐姐的青年时代,纯净慧敏,至少给查哥的生活和文思、留下美好的瞬间。事后,查哥曾对父亲说: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便可知晓他当时的心绪。

数月后,姐姐真的回来了 。但已是这年秋末,那时我正随上海人艺去西郊结束土改归来.是参加工作后 的第一次休假.见了姐组格外亲热,这时,她已俨然港 派仕女打扮.脸上的稚气虽然全消失了,但却更加楚楚 动人,因假期太短,便匆匆回上海了,临别问她这次能 呆多久?她说广住些时候再看。”后来一直在父亲身边 学配药,就再没回去过。

直到1953年,我正参加歌颂成渝铁路通车的话剧 《四十年的愿望》排演,忽传香港有朋友来访,我直奔大 门,一看竟是查哥:

我忙问你怎么来啦!”

他说;“我是来和你姐姐办理离婚手续的。

他见我惊讶又不解的表情、连忙宽慰我说:“我跟你姐姐虽然分开了,但我们还是朋友……”

说罢,我去告了个假,陪他去淮海路“宝大”西菜馆共进午餐,随后又散步到复兴公园,由于关系上的突然变化,使我们之间的接触也不如往常那般亲密无间了, 话都不多,也兴奋不起来。他只是问起我怎么当演员的。我则告诉他,现在我就是和当初演《孔雀胆》的那些演员在一起。他一听大感意外,怎会有这样的巧事!连 忙用自拍机与我合影一张,并说;“回去以后把它登岀来,说是和一位大陆青年演员的合影!”

临别赠我一只“贝贝勃朗宁”袖珍相机,要我以后拍些照寄给他,后来不记得被那位女友拿走了,很遗憾,不然倒是个纪念。

1959年《明报》创刊后。查哥出于尊重给父亲寄来 一信,说他完成多年来自己办报的愿望并告知已和一位香港大学的优秀生结婚了。

一切都过去了,都已经各有归宿开始新生活了,谁知在那史无前例的日子里,姐姐竟因这椿“海外关系” 受到残酷的打击是和折磨,她所在的医疗单位,一些人 不仅给她套上“潜伏特务”的帽子,还在批斗时用针筒 朝她脸上射水,打她,要她交待“罪状”。甚至还连累了他的家庭。这一切不为人知的往事,尽管随着岁月的流 逝已经烟消云散,但在我心灵深处总留下难以磨灭的印痕。每当我看到那些文章和面对我姐姐的时候,总在想:难道都该错怪当初姐姐给咪咪博士端上的那杯浓 茶吗?每想到此,内心总觉有儿分歉疚。

香港回归了 ,查先生满怀思乡之情,在杭州云端之处盖起了别墅,为人生重重地打了个句号。

姐姐呢?依然如故,每逢周日都虔诚地向教堂走去

一切都会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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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名称:《我・姐姐-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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