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笔下妙趣横生的滑稽人物

文/杜文子

古代的话本小说和章回小说中，一般都会有一两个“福将”，像《说唐全传》中的程咬金，《说岳全传》中的牛皋，《英烈传》中的胡大海，《西游记》中的猪八戒，《水浒》里的李逵，通过他们插科打诨的言行，鲁莽轻率的表现来调解气愤，串接情节，以吸引听众和读者。

高明的作家善于在叙事中加以滑稽人物以松弛气愤，调节节奏，让文章有起有伏，有滋有味，读来赏心悦目。

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插科打诨，填词之末枝也。然欲雅俗共赏，则当全在此处留神。”

《射雕英雄传》和《神雕侠侣》中以周伯通这个老顽童为主，老顽童说话不经大脑，语言颠三倒四，有什么说什么，这位乐天派的可爱老头儿是金庸塑造的比较成功的滑稽人物。

在《天龙八部》中，金庸塑造了一个专说“非也”的抬杠先生包不同，用阿碧的话说：“我们包三哥的脾气向来如此，他大号叫包不同，一定要跟人顶撞几句，才吃得下饭，他说话如果不得罪人，日头从西天出来了。”

这位包先生，祖祖辈辈给慕容家做家臣，武艺高强，嫉恶如仇，忠心耿耿，最大的毛病就是走到哪里都要抬杠，认准了死理不放松。虽然他在与人抬杠时，大多流于诡辩，但极少强词夺理，仗势欺人，这是金庸的高明之处，要写出一个人强词夺理，只顾顺着自己思路，想把作品写成咋样就可以写成怎样，这很容易办到，但要诡辩就很难了，诡辩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论证，也就是歪理，善于从众多客观事物中抓住这些诙谐逗人的歪理，包不同是信手拈来，让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包不同的逆向思维，使得他语言新鲜奇巧，幽默机智，讥讽星宿派马屁功的一节，最能代表他的语言力度。

这位包先生虽是多嘴，但个性极强。慕容复认贼作父之时，是他挺身而出，力加阻劝，结果被慕容复一掌打死，这与其说是包不同个人的悲剧，不如说是性格的悲剧，他的多嘴，耿直，决定了他不能为虚伪的社会所接受。

到了《笑傲江湖》，金庸破天荒地将一个人的笑料增加到六个人同台，可谓别出心裁，大大地扩充了插科打诨的容量，将过去的以行为笑料为主转化成以对话笑料为主，这是对群口相声的一次成功引入。

桃谷六仙实为六怪，同胎所生，容貌极丑，武功极高，智利极差，杀人极狠，性格极犟，说话极多。一般人对他们实在是无可奈何，但令狐冲能顺其脾气，给他们戴上六顶高帽子，六个人稀里糊涂，大将令狐冲引为知己，被人作弄了还自以为做了聪明事。

这六个人一出场，就好心做了坏事，本想为令狐冲医治伤口，却乱治一通，把令狐冲弄得死去活来，将他的外伤治成了内伤，百般无奈，又抬回华山上去。

最好玩的是六人胡言乱语，却是口才极好，歪理一堆，不仅爱与人抬杠，相互之间也是自吹自擂，互不服气，比如见了“杨公再兴之神位”，杜撰出一个叫“杨公再”的神来，居然说得头头是道，叫人忍俊不禁。

与人抬杠的事就更多了，有一次岳不群不想听他们胡说八道，想叫这群碎嘴子们闭嘴，没想到这么一来，桃谷六仙却大谈嘴巴的妙用，旁征博引，歪理十足地论证一番嘴巴为什么不能闭，岳不群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弄得哭笑不得。

祖千秋用渔网将桃谷二仙捉住了，捆绑成大鱼，本以为已经结成死仇，连令狐冲也出面调解，二仙却坚决不愿化敌为友，大家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桃实仙一番歪道理，倒把大家说得哈哈大笑，一笑泯恩仇。但是，桃枝仙又觉得难消心头恶气，于是拉开裤子，在渔网上洒了一泡尿，这才作罢。

这六个人虽然可笑，却是心地善良的，内心城市，颇讲义气，大明道理，却能分清大是大非。为了相救令狐冲，他们居然大加克制，在平一指面前乖如绵羊。

群雄在嵩山争夺五岳剑派掌门的时候，桃谷六仙在任盈盈的导演下，将插科打诨的妙用发挥到了极致，他们六个人自顾自说得不亦乐乎，却叫别人“有屁请放”，弄得天下英雄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一时好不尴尬。

左冷禅正在编造定闲师太赞成五岳合兵的谎言，苦于无人相信，这时，桃根仙及时帮腔说：“左掌门，当时定闲师太跟我说道，她老人家本来是想推拒你做五岳掌门的。”左冷禅一听，心中暗喜，马上回敬一杯：“六位武功高强，见识不凡，我都是仰慕已久的。”还假作谦虚地说：“那是师太瞧得起在下，我可不敢当。”哪只桃根仙横地里刺出一枪：“你别忙欢喜，定静师太却说，左冷禅是一时之选，只不过他私心太重，胸襟狭隘，不能容物，如果是他当掌门，我座下这些女弟子们，苦头可吃得大了。”一言既出，当场引得哄堂大笑，左冷禅前面一堆话，全成了被人愚弄的小儿之言，顿时被桃谷六仙挑落下马，满头灰土。

桃谷六仙是一种典型，面恶心善，争强好胜酷爱虚荣，却又不工心计，不记人仇。金庸对这六兄弟的刻画是相当难得的创造，但作品有时长篇累牍地卖弄，冲淡了主要情节的发展，读来觉得金庸是在凑字数赚稿费。

金庸之所以能成为写武侠小说中的佼佼者，其留神于塑造滑稽人物、滑稽语言、滑稽动作是功不可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