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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金庸记

文/李逾求

第一次读金庸,是《神雕侠侣》,只有一本,如今看来显然是盗版封面,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的杨过,白衣翩翩的小龙女,两人身后的大雕,以如今的审美看,似是难登大雅之堂,当时却觉得,所有的武侠都该是这个样子的

记得它是来自父亲的枕头底下,那时父亲也是一个武侠迷,金庸的《神雕侠侣》、古龙的《大旗英雄传》、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一部难以查考作者的《逍遥浪子》,都是偷看的父亲的书,因此一直不敢问后面的故事在哪儿,直到多年后才能读到,那时可真的是“漫卷诗书喜欲狂”了。

金庸一共14部,加上《越女剑》,是15部。每一部的阅读都有一段故事。

《天龙八部》是在济南读书的表姐暑假从大学图书馆中借出的(如今看来,显然是宝文堂书店的经典版本),回来给表哥看,我因为跟老妈刚好去姥姥家,偶然间便看得入了迷,原本打算当天回家的,又住了一宿,蹭在两个表哥后头,直到看完,才心满意足地回家。段誉神奇的经历令人浮想联翩,练功和奇遇两大法宝令我彻底沦陷。

《鹿鼎记》是初中时看的,同学的书,只带来了第一本,也就只看了第一本,书破破烂烂的,对韦小宝调戏小郡主沐剑屏,抹绿豆泥的情节,最是记忆犹新,那真是美好的阅读回忆。

《笑傲江湖》是借的同村某位表叔(也许是表大爷)的,据说是借自我的某位表哥兼表姐夫的,也是个武侠迷,也是先看的第一册,封面是一幅仕女图,感觉极美(后来记忆混淆,常常与诸葛青云的《霹雳蔷薇》记忆混淆,也许是因为《霹雳蔷薇》的封面女郎太像圣姑了)。

令狐冲和仪琳偷西瓜,令狐冲跟风清扬学艺,剑斗田伯光是我最喜欢的情节,多年来一直以令狐冲不能和仪琳在一起为憾。随后种种机缘,种种努力,找来第四册,然后是第二册,然后是第三册,跳着读完了。前几年年回老家,遇到那位表哥兼表姐夫,说起当年的故事,原来早就不读武侠了,每天干完活后就倒头大睡,农闲的时候,就打勾稽,保皇,显然相比于看书,那才是一个成年男子更应该采取的社交方式。

《射雕英雄传》,对这种愚笨人物做主角的故事永远无爱,何况先看的《神雕侠侣》,注定不可能对郭靖、黄蓉产生任何美好感情,不过,当时从集市上买到两册连环画,是郭靖闯王府一节,倒还有趣。

《连城诀》,初中时从镇上的小书店里借得,当时是在期中考试,等着赶紧看完了去还书,再借新的,所以记忆犹新,水笙最后来到狄云的山洞,是我读过的最温暖的段落之一,因此此书也就是我最喜欢的金庸小说之一。

《碧血剑》,是从另外一个表哥手里借来的(“表哥”是我看武侠的最大来源之一,而该表哥是诸表哥中最大的来源之一。相信很多彼时的武侠读者都有这样的“表哥”。经常我会将刚看完的书揣在怀里,趁着黄昏时候溜到他家,或者到我家隔壁他岳母家馍馍坊中,找到正在帮工的他,换回新书后再同样怀揣着回家,而他因工作之便,书多是从县城的租书店借来,书的种类几乎是无所不有),那时还没有太多的品牌意识,加上金庸的书看得也还不多,但印象还是很深刻,就是觉得不够好看,不像金庸写的。

此外,金庸作品和其他武侠带给我的影响,就是彻底成了武侠迷:那时天天想着如何修炼自己的武功,铁砂掌,铁头功,是我的最爱;曾经在一本杂志后面的广告页上看到邮购兵器的广告,偷偷从家里拿了几块钱邮购了一把红缨枪的枪头,可惜枪头寄到镇邮局后,因为没有身份证无法取出,一墙之隔,含恨而望,只能一次次遥想那把枪是如何锋利,在河边放羊时一遍遍在沙滩上画下长枪的形状,想到一把神器跨越千山万水,终究未能得遇明主,再跨越万水千山退回到兵器库中,也为神兵寂寞;无可奈何,只得通过其他方式修炼,觉得武艺初成之后,每天腰里别着根棍子在村里到处巡走,准备看谁不顺眼给他来上一棍,多年后,当我离开村子很久,听说有了一个传人,同样每天腰里别着棍子行走的游侠,那是我二堂哥的儿子,我的侄子,但是侄子比我更剽悍,据说小时曾经跟村里一位擅长骂架的老太太对骂了半个多小时,现如今,侄子也考上大学,离开了家乡。

因为读金庸的时间太早,金庸作品留给我的回忆,大都与生活过的村庄和初中有关,回想起来,总是满满的温暖。但当我几次重读《射雕英雄传》、《鹿鼎记》、《天龙八部》而半途而废,无功而返时,我才慢慢憬悟,过去的时光已经永远回不回去了。有些年华,已经只能依靠追忆。

但是,乔峰的虽千万人吾往矣,杨过的十六年痴心等待,令狐冲的放荡旷达,韦小宝的灵活机智,不拘于礼,段誉的善良,自接触后,又何尝有一日不曾发生过作用呢?

初中和小学除了读金庸,就是陈青云、柳残阳、卧龙生等;读了高中,更多的是读古龙、温瑞安、黄易、萧逸,还有许多其他的作家;到了大学,则又加入了当时兴起的网络小说,题材也从武侠走向了玄幻。比如罗森《风姿物语》,老猪《紫川》,冷钻《郝氏门徒》等,留下过同样美好的回忆。

少年时代谈金庸

这时网络,尤其是论坛的兴起,聚集了太多志同道合的人,忽然发现,喜欢武侠,喜欢金庸的人何止千千万万,原来在目力不及之处,有着如此多的知音,那种喜悦之感,好像读到了金庸先生的新作,彼时之前,只觉得金书好,但从未想过为什么好,种种论坛令我开始知道好在哪里,开始思索为什么好。

种种“金派”著作也层出不穷,但看过之后,大都失望,真能推陈出新者甚少,大都还是在抱残守缺,或者是以金庸酒杯,浇自己块垒,自己设立一个论点,以金庸之书牵强附会,歪曲扭读,俗不可耐,但这还只是小节;尤其有一种很危险的倾向,就是过度神化金庸,金迷的聚集,放大了这种声音。金派论坛、金学者关注的点也多是在金庸好在哪里,很少有人想不好在哪里,甚至也少人关注金庸为什么好,以及金庸为什么成为金庸。很多喜欢金庸的人只喜欢金庸,没有错,但作为一个论坛,一个网站,一个学者评论家,仍保持着种种狭隘的观点,就显出种种局限了。

金庸受希腊戏剧、莎士比亚、大仲马、泛西方文学、中国古典等的种种影响,也只有人关注“点”,很多人乐于考据人物、情节的出处,少有人关注线的连接,面的覆盖,体的容纳。

莎士比亚戏剧《奥赛罗》中的奥赛罗,是少数民族,勇敢无畏但是暴躁鲁莽,受奸人挑唆杀害了自己的爱人,后来兵败自尽,被认为是萧峰的原型之一。希腊神话中的俄狄浦斯是另外一个原型

尽管很多人一力推重金学,但恰是这些人,将金庸作品当成小孩子的玩意儿,而作为金庸武侠直接源头的民国武侠,也更被漠视,有人可能会关注金庸的兵器武功多少来自《蜀山剑侠传》,但少有人关注金庸从还珠楼主处获得多少滋养,也不要说郑证因、朱贞木、平江不肖生、赵焕亭、白羽、王度卢……人皆趋利避害,避重就轻,说说容易,要真正当做一个课题研究,要通读还珠楼主、郑证因等人不下2000万字,100本书的阅读,这显然是“得不偿失”的。而叫好是没有任何风险的。

因此,越是说金庸天下第一的,越是没有读过其他人作品的;越是觉得金庸空前绝后,不可超越的,越是没有读过民国和更早以前的武侠,对以后的武侠也视而不见的。

金庸先生光明磊落,坚持独立思考,在作品中,对星宿派这样的毫无主见,趋炎附势之人嘲讽最力,但多年过后,反而是这样的人在金迷中渐渐成为主流。“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仅仅只是十四部作品的名目而已,过去几十年来,却似乎成为束缚武侠的咒语,继而诞生了“不可超越”、“穷尽”、“极致”种种怪谈,相信这也是金庸先生所决不乐于见到的。

每每有人提出质疑,动辄引来群起攻击,这么多年来仔细看看,无论是古迷、温迷、黄迷还是梁迷,都少见这样的情形。而几次面对这样的情形后,谈金庸的心也淡了。但与金庸作品的联系,仍几乎无日不有,只是随着心境的变化,无论是最喜欢的人物,还是最喜欢的作品,都在想象中发生变化,而慢慢也才发现,对金庸作品的熟稔,并不是多次的阅读,而是来自于想象的自我丰满,而金庸对读者的影响,也是通过这样的想象来完成的,因此也可以说,没有一日不是在金庸的影响和陪伴下进行的。

与此同时,对武侠的兴趣也在扩大,尽管并不符合自己完全的“趣味”,仍然尽可能找来民国武侠作家的书来阅读对照,从中不但可以发现金庸写作的某些来龙去脉,了解金庸如何融会贯通,这些流传至今的经典作品自身也给我以无限滋养。同时,从对古龙影响甚深的日本武侠中,寻找某些金庸所尚未探寻到的角落。

在“读金庸记”的后面其实也是“读武侠记”。若再延伸一下,去寻找影响到金庸的大仲马、莎士比亚等,就是一部“读文学记”了,则金庸的影响,也可以说是无远弗届了。

青年时代论金庸

“童年的朋友像童年的衣服,长大了就穿不上了。”这句话用在阅读上,更加适用。很多人不肯接受这一现实,固执地生活在过去的世界中,永远认为自己读过的就是最好的,这未必不好,阅读原本就是个人的事,但将之由己及彼,乃至种种个人的声音形成主流,自然不免又会引来某种物议和反弹。

但是,现在的金庸难道就不好么?

当然不是。金庸作品在内地、港台的流行,首先自然是因为它“好”;其次是因为它提供给了读者以远远超出想象的“附加值”:我只是要随便找本书消遣时间而已,但它让我不但消遣了时间,还找到了理想,梦想,寄托,文化,共鸣……就像一个原本只是想买辆单车的人,结果店家附送了一辆超跑法拉利。这种巨大的附加值产生的惊喜,形成了巨大的震撼,以至于人一生之力也难忘记,而同时金庸作品体量的丰富(15部,36册,1000万字),使得它足以将读者(尤其是少年读者)的阅读感受彻底固化成为审美,这就成为一个难以消除的潜意识:武侠即金庸,乃至文学即金庸。由此成为难以破除的“金执”。

金庸先生的伟大,在于他超越过往武侠,融会贯通,打通中西文化,调和出了适合中国人阅读的精神大餐;他弘扬了很多正面的价值观,对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产生了难以估量的正面影响;他塑造出的杨过、小龙女、令狐冲、韦小宝、郭靖、黄蓉、乔峰等一系列群像,足以塑造刻画成为雕塑,永远留存在中国文学的精神广场中,这是他最大的成就。

而这种成就,之前几乎只有在曹雪芹、罗贯中、施耐庵、吴承恩、司马迁、老舍等人身上才能见到,而若从原创角度讲,则只有曹雪芹、老舍等少数人可以比较。在过去50年中,金庸也许是对中国人影响最大的作家(《平凡的世界》也许是影响最大的作品,过去100年影响最大的则是鲁迅)。

从文学的角度,不可避免地要放到世界文坛比较,由此以来,又可显出金庸作品的局限,尽管多年来多部译本,翻译成多种文字,但金庸作品始终未能真正产生国际影响,这是与莎士比亚、大仲马等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金庸作品太民族化,太明白晓畅,缺少回味,在细部上,受制于当年报刊连载的模式和节奏感,过于追求速度,悬念的设置又未能如柯南·道尔、横沟正史、狄更斯、凡尔纳等一样,讲究逻辑性,而过于注重巧合,在人物塑造上,也不能在性格和命运(大多武侠中的命运只有事件的沉浮,向下的遭遇被向上的奇遇和偶合抵消,未能和人物向上的心灵的飞腾形成张力,而这种张力才是“命运”)上投注太多,不能如弃儿汤姆·琼斯、汤姆·索亚、宫本武藏、于连、少年维特等人有一条成长的主线。长久以来,武侠多追求快感,对速度的追求使得对其他方面的追求受到弱化。金庸作品中的问题,一定程度上,可以认为是武侠的“原罪”。

回到武侠上来,金庸在武侠上的成就,还在于他对中西文化的融合,重塑了武侠的体系,建成足以自洽的位于民间和庙堂之间的“江湖”的概念,在历史和传奇间自由转换,这是之前还珠楼主等民国武侠作家所未曾做到的,同时,在他们身上,你只能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光芒,极少看到西方戏剧、神话等文化源头的影响,唯一有此征兆的是朱贞木,但终究没能引发气候。可以说,金庸在武侠中的成就,是证实了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可以认为是金庸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之一。也因此,我们不能抹杀另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就是,武侠还可以更进一步。

金庸最大的成就如果是建设“江湖”,最大的不足,就是未能建成“世界”。

人力有时而穷,金庸在武侠上的成就仰之弥高,圣山光辉照耀千千万万人,我们不能苛求太多。但武侠有今日“途穷”之感,追根溯源,绕不开金庸,而根源其实不在金庸,而在于后来者未能冲破江湖的桎梏,将视角投注到世界上来,因此众多的可能性视而不见,只能原地徘徊,对金庸的过度神化,加剧了这种趋势。金庸封笔40年,我们今日仍在“江湖”中打转。《鹿鼎记》是金庸个人的封笔,决不能认为是整个武侠的封笔。想想金庸在提携古龙、温瑞安等后进时的不遗余力,金庸先生对武侠的新天地,也决非是没有一点想法的。

金庸武侠小说全集,你看它是高山,它是高山;看它是桎梏,它是桎梏,看它是滋养,它也是滋养

要说世界观,首先要说人生观和价值观。金庸作品有中国的传统价值观念,有其个人的理解(因此必然有个人局限),尽都贯穿在15部小说中。人生观和价值观仍然可以更新,而新的世界中,将会诞生更多的新可能。而这种可能性,正是新“武侠”(其实武侠是一个动态词,已然包括历次创新)所能带来的“附加值”,这种附加值,正是激发武侠继续发展的“惊喜”。

小结

如今,凡有朋友相聚之处,仍在谈武侠,论金庸。一个话题在酒桌间的热度,不比六十年前《射雕》刚诞生时谈论的热度为低。

金庸作品的影视化亦带来了诸多话题,以致许多95后、00后只看过金庸影视,未看过原著

金庸,即便目前不是经典,也正在成为经典的道路上。

但越是以金庸为参照,越能显现如今武侠创作的低潮。

武侠自金庸以后有古龙,以后又有温瑞安,有黄易,有大陆新武侠,匆匆几十年过去,虽有许多可敬同道仍自奋战,但整体来看,种种武侠创作其实已沉入谷底。只是武侠仍未过时,武侠的本体是有武有侠,武是对身体的修炼,侠是对心灵的修养,结合起来就是人在世界上的修行,武侠的这种核心观念,不但正面,而且主流,同时武侠不但可以现实主义,也可以浪漫主义,对于任何一位想要通过自己的作品来激励人心、想要通过文字令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的作家来说,“武侠”二字都是天赐。

因此现在远远不是最坏的年代,最坏的年代已经在过去几十年中过去。现在的方向已经明晰,任何前进都是进步。因此又可算是最好的年代。

金庸用十五部作品,证实了一种伟大的可能性,那是可以永远留在汉字宝库中的经典,几十年来,可能性早已成为现实,到了论证另外一种可能性的时刻了:

武侠可以这样写,也可以那样写。

这是我读金庸的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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